藏在麵碗的大時代
麵煮好了,小平房裡的客人期待已久的大盤雞麵終於上桌,碗裡浮著一層紅通通的辣油,看起來十分的嗆,但喝起來卻柔和順口,白麵厚實有勁,山雞肉與馬鈴薯燉的十分柔軟,這是店裡的招牌菜。大盤雞麵是店內廚師在家鄉時的拿手料理,池上人都稱這位廚師為大陸婆婆,她來自山西,一個十分遙遠的內地省份,而山西與台東相隔千里,有些客人會好奇是什麼樣的理由,會讓婆婆千里迢迢地來到池上,她面對完全不同的文化與風土時,該如何建立新的生活?
其實大陸婆婆的離鄉跟台灣的近代史有關,在七十多年前二次大戰結束,臺灣結束日本管轄並歸於中國,那時國民政府徵調臺灣人到對岸與共產政府對戰,出生池上的阿美族少年潘文泰也是其中之一,不料戰爭失敗,少年輾轉來到了山西,成了有家歸不得的臺籍兵。少年結識了當地女孩楊杏花,兩人結為連理,共同扶持養育孩子。輾轉過了四十年,青年與女孩早已成為孫子們的祖父母,以為這一生都將在山西相伴時,卻傳來了兩岸之間開放探親的消息,此時少年雖已長出白髮,但心中對家鄉的期盼,仍然如年少般的激動,於是丈夫帶著妻子回到故鄉池上探親。妻子從小在山西長大,氣候飲食和南島鄉村大不相同,開始出現身體不適的狀況。妻子如同丈夫一樣懷念山西家鄉,丈夫見狀不忍心妻子日漸憔悴,於是告別了離開近半世紀的家鄉。兩人回到山西後,丈夫心中仍是心繫著池上的每處山林與親人的關懷,短暫的相聚依舊撫平不了離家四十年的遺憾。妻子感受丈夫的痛苦,她面臨抉擇是否要隨著丈夫來到池上,離開養育她的山西?最後她下了一個偉大的決定,成全丈夫後半人生最大的期望,舉家搬遷來到台灣,建立新的生活,成為當地人口中的大陸婆婆。
婆婆一家人在池上安頓後生了一場大病,生活的並不快樂。子女為了讓她開心起來,告訴婆婆用料理來分散注意力,端出美食來認識新土地上的居民們,於是她開始製作拿手的山西料理,那些傳統的饅頭大餅意外受到當地人歡迎,化做自信讓她漸漸的熱情起來,於是她開了麵館,將更多的家鄉味介紹給她的新朋友。如今婆婆已是七十有五的高齡了,但她的廚房仍是一位難求,尤其在這幾年池上受到矚目的日子裡,來到這裡的旅人也品嘗到婆婆的手藝。除了大盤雞麵,婆婆的蒸蛋與涼菜、粉蒸肉也同樣受到歡迎,另一道傳統甜點晉糕,略帶酒香的紅棗米甜點,更是難得一見的異鄉美食。婆婆的創意同樣不被高齡所侷限,名為「山西涼夏」的涼麵,結合鳳梨、檸檬所調和的醬汁,澆拌婆婆拿手絕活手桿麵條,獲得縣政府第四屆一個人的產地餐桌比賽「最佳精進特別獎」,頒獎那天山西婆婆還特別到美髮廳打扮,燙了個頭髮來臺東領獎。此時站在台上的她充面露笑容,與當年和丈夫初來池上的陌生,擔憂的模樣完全不同。
大時代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,但在大陸婆婆身上,我卻看到料理可以給人帶來新希望,有時她會在廚房外展示自己手繡釘亮珠的阿美族披肩,客人一鼓掌,可愛的婆婆就加碼跳一小段丈夫所教的阿美族舞蹈,而她的歌聲仍有著山西的色彩,但身為客人的我卻一點也不感到違和,反而沈浸在她的快樂當中。